临风不屈 我的父亲-欲壑

面对父亲突然的离开，我的心情难以平复…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我记性不好，我担心我忘记了父亲的时间节点和点滴…
所以我写下了这篇文章，会有错别字，会有语句错误…请原谅
我希望我的家人和父亲的朋友还能记得父亲，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也感谢我亲爱的家人和父亲的同事、好友！
父亲是严格的，小时候对我管教严苛。他怕我学坏，所以我小时候的回忆中几乎没有周末和其他小朋友出去玩的经历。取而代之的是被反锁在家里。
因为父亲在报社工作，周末其他小朋友都出去玩的时候，父亲会给我拿很多报纸和书籍给我看。他希望我多看书看报，在他们这一代人观念中，玩是荒废，多读书才有出息。
他也不许亲戚给我买玩具。一旦被他知道了，他总是一顿严厉的责罚。幼儿园时期，堂哥刚工作，送了我一个玩具小火车，我没有拒绝。开心之后换来的是父亲母亲劈头盖脸的责骂。
父亲是和蔼可亲的，我三四岁那时日本红白机刚被中国小霸王山寨，父亲喜欢让我接触新鲜事物，所以他买了一台小霸王教我玩游戏。等我再大一点，他送了我一辆自行车，扶着我骑，直到我越骑越稳。
他在我学习新事物的时候，总是耐心地和我讲解，给我分析。尽管我常常不耐烦，但是他却没有生气，只是笑着看我发完脾气。
父亲是忙碌的，小时候我锁在家里，因为父亲更多的时候，包括周末他都一心扑在报社的印刷上塔山英雄团，他为台州日报印刷培养了第一代胶印人才。
父亲是聪明的。因为父亲家境不宽裕，所以他中专毕业，放弃了继续读书选择了参加工作。但他一直自学机械、电路、印刷等等知识。所以他也是厂里和家人朋友心中的多面手，厂里机器坏了，必须要喊上父亲；亲戚电器坏了，要喊上父亲。我的动手能力，也是被父亲从小买给我的组装玩具训练成的。我从小到大，父亲只给我买过几个变形金刚，更多的是小汽车和一堆需要扳手螺丝刀来自己组装的金属玩具。
父亲是吝啬的。从小家境不宽裕，让他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品质，这也是他们这一代人普遍的烙印。初中时父亲厂子从临海搬到了椒江，父亲只能周末回来。从车站到家，大概有三公里，公车费用是1块钱。父亲舍不得坐，每周五提着大袋小袋回家，给我带好吃的。
那时候我说：“爸爸，你走那么远还不如1块钱坐车。”父亲总是笑笑，说：“又没关系…”
父亲喜欢拍照，小时候一有时间，就给我拍照，所以我大学也选了摄影。第一台相机并不理想，父亲二话不说，花了3万块钱给我买了一台当时的5D2。
父亲总是对我说，你要节约。一直到我结婚后，乃至父亲躺在病床上，他还是叮嘱：“望啊，你太大手大脚了，为了这个家和你的孩子，你要节约。”
父亲是孤独的。因为父亲的节约，一些不必要的应酬能免就免，他不善交际，不懂套路。唯一的爱好就是看看足球，玩玩电脑下下棋。
妈妈说，直到离世之前，父亲吃着止疼药，忍着癌症带来的8级疼痛，愣是一场不落地看完了2018年世界杯。
父亲是不懂美食的。初中时报社搬迁，父亲周一至周五都是一个人过，吃饭能凑合就凑合。榨菜咸鸭蛋配泡饭，梅干菜土豆水煮面，我吃两顿就受不了，父亲吃了十几年。直到我在宁波组成家庭，妈妈也退休了，妈妈才过去和爸爸一起，为爸爸做饭。
父亲和我的时光
在我的成长中，父亲的陪伴更多的停留在小学时候。
从小，我只有枕着父亲的胳膊才能入睡。直到我拥有了自己的房间。
报社搬迁后，每周末才能见到父亲。这样算下来一年还能见到100天左右。
我上了大学，寒暑假才能回家，一年中能和父亲相处的日子开始骤减。父亲对于长大了的我，少了责备，多了劝导。
大学毕业，我来到父亲工作的城市，和父亲住在一起。这是我和父亲相处的最久的一年。
那时候的我白天上班，晚上玩游戏。父亲总是说：“游戏少玩玩，早点睡觉，早点休息，不然熬夜多了以后身体要坏了的。”
我不以为然，过了30才发现自己一熬夜就头疼，这时想起父亲的话，为时晚矣。
和父亲相处了一年，我离开了他，来到宁波和女友一起，偶尔周末回来。每次回来我带给他更多的是抱怨，妈妈说父亲在我抱怨后叶婷玉，有时候偷偷的伤心流泪。
直到2017年过年的时候，母亲说父亲明年就退休了，可以享福了。
粗心的我才愕然想到，父亲60了…
之后我见到父亲，仔细地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发现他比我印象中苍老了很多。我告诉自己，必须承认，父亲真的老了。
癌症
父亲在1996年的时候查出了鼻咽癌，在上海进行了治疗。那时我们开心，认为一个人一辈子生一次癌症，痊愈了就痊愈了。
但父亲因为放疗的原因，从此以后唾液分泌减少，食物必须软滑才能下咽。
2011年后，父亲因为鼻咽癌放疗后遗症，做了个小手术，瞒着家里所有人。
2015年，父亲吃饭比以往有些费劲，但我们都认为是鼻咽癌后遗症，没有在意。
2016年至2017年，父亲吃饭容易呛到，还常常伴有感冒，他自己认为是年纪大了，鼻咽癌后遗症作祟。所以虽然常常去医院检查，但没有查出根源。台州医院的医生不负责任，父亲拍了多次CT，却没有让他做喉镜。
2017年3月，我的女儿，父亲的孙女出生。全家人将精力都放到这个初生的生命中。5月份，母亲随我们来到宁波。
父亲又是一个人了，陪伴他的只有我从大学收留后带回来流浪猫大旺。
2017年五六月份，父亲在电话里说自己连续反复感冒、发烧，母亲心理咯噔一下。
国庆假期，我们回家，母亲看到父亲开始暴瘦，她觉得事情严重了刘厚总 。姑姑知道后立刻找到资历较老的医生，给父亲做了仔细的检查，包括喉镜。
母亲决定留下来陪伴父亲，她的直觉总是很准，我也觉得让母亲陪伴父亲，对父亲看病更好。
2017年10月的医院报告出来，母亲打电话给我：“你爸爸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是癌！”
犹如晴天霹雳，我当时人都愣住了。
父亲的病理报告显示，喉癌已经缓慢发展了4年。也就是2014年开始，这个病魔就在发展，而2016年到2017年一整年，父亲愣是被医院给耽搁了。
在杭州的日子
2017年11月7日，父亲在杭州做了手术，其实父亲的喉癌已是晚期，医生说开刀进去发现根本无法完全切除。但是我们都瞒着父亲说手术非常成功。
父亲的瓣膜被切除了，手术医生从他的肩膀上取了组织来接种重塑。
（瓣膜，就是隔绝气管和食道的组织，进食时自动关闭，避免食物落入肺部引起肺炎）
但医生也提醒，接种的成活率并不高，况且父亲20年前鼻咽癌放疗导致颈部血管萎缩，成活率更是低的可怜。
术后接种的瓣膜起了作用，父亲的吃饭没有问题。
但是紧接着的放化疗却带来了不可逆的后果。
我认为父亲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劝父亲采取中药治疗。因为化疗就是双刃剑，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正常细胞。
但父亲却坚持要放化疗，他希望自己能痊愈，再一次战胜病魔，用放化疗将癌症扫出身体。
放疗中期，父亲的接种的瓣膜血管萎缩加剧，直接坏死，导致父亲口中有一股难闻的恶臭，同病房的人纷纷投诉。医生最后只能从他嘴巴中摘除坏死的瓣膜。
这直接结束父亲通过嘴巴进食的能力，开始通过直通胃部的鼻管，用针筒将营养液，食物通过鼻管喂到胃中。
母亲担心父亲光靠管饲医用肠胃营养液的营养不够，特意在旁边小宾馆租了一个房间。
因为宾馆不允许用做饭，母亲只能趁着晚上偷偷用电饭锅熬煮一些泥鳅汤和甲鱼汤给父亲补充营养。
母亲白天陪着父亲，晚上7点等父亲放疗结束，给父亲打完晚饭所需的营养，匆匆赶回宾馆已是近9点。
母亲将泥鳅下电饭锅焖煮，她以为电饭锅多焖煮会儿就能和高压锅一样把食物的营养逼出来。等这些忙完已经接近10点，母亲简单的洗漱后就躺着睡了。
因为管饲为液态食物，所以要隔2-4小时进食一次。母亲担心父亲饿，闹钟调到凌晨两点起来，将泥鳅汤灌好，顶着刺骨寒风回到医院，给父亲喂食。然后又和前一天一样在医院陪着父亲，直到晚上。
母亲每天只睡4个小时不到。
而为了不让父亲勾起食欲，母亲总是随便买医院最便宜的饭菜，一顿抵两顿。我和姑姑总是劝导她会营养不足，但是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父亲的感受，同时想尽可能的省钱。
在父亲在杭州住院的几个月中，姑姑每天凌晨4点起床，赶最早的班车，为父亲送来家里熬煮好的食物。
在母亲和姑姑的努力下，父亲成功坚持了下来。当32次放疗结束后，父亲的下巴已经黑了呵护世界，整个下巴硬的像一块石头。父亲说他下巴没啥知觉了。
我抚摸着，心痛不已。
父亲住院期间，我所在的公司正在忙着迭代新的蚂蚁私塾版本，为了让父亲不寂寞，我给父亲入了学，希望父亲可以每天看看蚂蚁私塾，缓和他对病痛的紧张，分散他的注意力。
12月20日，陪伴我们8年的猫大旺因为糖尿病回了喵星，父亲一个人时候只有它陪伴。我知道猫的死对父亲有很大影响，不过我查了网上说猫的死会带走灾难，父亲和母亲听了后，虽然心疼，但没有再言语。
接下来是最恐怖的化疗，尽管医生说用的是最小剂量。每次化疗我都要请假，早晨4点起床打的到火车站，赶最早的6点钟的火车，从宁波赶到杭州去陪伴父亲。
化疗每周一次，我每一次去，父亲都比之前更瘦。1米8的男人，暴瘦到100斤，我捏着他和我胳膊一样粗细的大腿说：“爸爸，不要化疗了，其实你没有问题了的。”
父亲却很乐观，总是对我笑着，竖竖大拇指。因为切除了瓣膜，父亲只能用含糊的发音告诉我，他能坚持！
父亲总是想和我们说话，但是我怕影响他的伤口恢复，所以买了个儿童的磁性绘画板给他，他可以和我们清楚交流了。
父亲因为放化疗的影响，睡得并不踏实。他太爱我的母亲了，白天的时候母亲靠着椅子睡着了，父亲就忍着饿，不去叫醒母亲。
1月23日，杭州已连日大雪。父亲通过写字告诉我，母亲因为积雪路滑摔倒了，幸运的是衣服穿的多，没摔伤。母亲以前腰部受过重伤，对于她的摔倒，我们家人总是提心吊胆。
晚上，我送她回宾馆，在利用宾馆的网络完成了公司当天的工作后，我安抚母亲睡下后回病房陪伴父亲。
1月24日凌晨，如我所料，尽管我蹑手蹑脚，但还是被父亲发现了。他让我回宾馆好好休息，我执意不肯，坚持要陪着他。
父亲知道我的牛脾气，拗不过我，只能同意。然而我却睡不着，我躺在撑开的折椅上默默落泪。
我在父亲面前调皮，乐观，希望他减轻负担。但我心理清楚父亲的这个病魔已经将父亲拽向那端的门口，越来越近。
因为哭泣怕被父亲和其他人发现，我便躲到医院的一楼大厅。这是我在父亲来到杭州这三个多月来，第一次哭泣…
大厅外白雪皑皑，大厅里只有一只野猫在玩耍。
听着《父亲》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
托清风捎去安康…”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开始痛哭。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恨，我恨这癌症为什么再一次选中了我父亲，我不明白为什么癌症会盯上一个人两次！我更恨自己没在父亲身边，父亲不太会用网络，唯一会的就是下棋聊天，如果这么些年我在他身边，肯定，是肯定早就发现了。
但这已成定局，我已经无法挽回。
整个大厅只有我的哭声。
哭完了，偷摸回到病房，已是3点。我擦完眼泪时，有个影子轻轻地推门进来，是母亲，还带着煲好的汤…
6个疗程的化疗，父亲终于觉得自己难以坚持了。他决定放弃最后一次化疗。我和母亲松了一口气。
几个主治医生和护士都对父亲的顽强意志钦佩不已，两次癌症，却没被击垮。
宁波
1月30日，这是父亲最开心的时候，他可以出院了。而我为他在宁波租好了房子，我家对面。
将父亲接到宁波前，我除了租房子，还把生活用品全都购置齐备，并且买了一台破壁机给父亲。
接下来的生活如我所料，我上班前，下班后都去看父亲，岳母在白天也带着女儿去和父亲、母亲聊天。每天见到儿子和孙女，父亲、母亲的精神压力骤减。日子开始回到正轨。
只是父亲距开刀之前，面容苍老到别人误以为是我爷爷。
这么多年没在父母身边，我早就想把他们接到身边来，现在终于如愿。这时候父亲刚好到了退休时间，靳海音姑姑替他回老家办妥了退休手续。
2018年春节，因为担心父亲长途坐车劳累，我们一家留在宁波过年。母亲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父亲笑着看着我们吃饭。
母亲是个感性的人，她因为父亲的病和连日辛劳，也老了很多。年纪的增加和劳累，导致她说话有点执拗，牛脾气的我免不了和母亲产生争执，这时候父亲总是会劝我，要尊重母亲。
这也是父亲和我说的最多的话。
父亲胳膊还有picc留置针。所以每周二我都要带父亲和母亲，打的去医院排队挂号做picc维护。维护完了将二老送回家，我再去上班。
父亲开始头疼，上下出租车会头晕眼花，医生说是因为两次放疗导致颈部的血管萎缩所致。
破壁机起了作用，母亲每天变着法给父亲煮各种营养，鸡鸭鱼肉蛋，样样不少。
父亲的气色开始好转，开始要求下楼陪母亲遛弯。
术后的他裤子腰围从33瘦到了31，我给他重新买了合身的衣服和裤子。父亲很喜欢。从大学毕业开始，父亲的上上下下都是我买给他的，他觉得我买给他的衣服款式好，显年轻，母亲说父亲很爱穿。
我看他身体确实可以，就趁着周末带上他们，妻子和女儿，一家人一起驾车出去踏春。父亲到景点后兴致来了还能走上很长一段路。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已是8点，发现父亲和母亲都不见了，一般情况父亲都会在家，母亲去超市买东西。我万分焦急，下楼寻找。
母亲推着父亲坐着我买的轮椅，满头大汗的回来，看到我更是兴高采烈的说带着父亲去了宁波的南塘老街。父亲把自己拍的照片给我看，我虽然轻声责备了他们私自出行，但心里还是高兴，父亲应该没事了。
可情况却不乐观，父亲的头疼开始加剧，有时候疼到冒汗。父亲和母亲遛弯的次数开始减少，我每次到他们租住的房子，父亲总是侧躺着看电视。他说太累了，头疼胀痛睡不好。
有一天，父亲告诉我他舌头肿了，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是放疗后遗症之一，水肿。
我让父亲做了血液检查，结果他血液中没有查出癌细胞，这让我们感到了父亲康复的希望。
但水肿和头胀痛还是要解决，头疼可以用止疼药。水肿我们决定听从医生的建议，中医调理。
中医为父亲开了排毒和扩张血管的药方，父亲吃了头也不疼了，看来扩张血管确实有用，但两天后我们发现父亲伤口红肿，吓得赶紧停了中药。
我以为是中医的药方排毒效果太有用，又或许是扩张血管的同时影响了喉内部的伤口，但不管怎么样，伤口红肿的趋势没有减退。
随之而来的，伤口两侧开始渗出脓水，这吓坏了我和母亲。宁波多家医院的耳鼻喉科都表示无法处理，却没有告诉我这是咽篓。咽篓，喉癌术后最可怕的后遗症。
我觉得事态开始难以控制，决定送父亲母亲回杭州浙一。
毕竟手术是在浙一做的，浙一的医生负责的帮助父亲清理了脖子两侧溃脓的口子。我已经吓坏了，这两个口子里面中空，每边足可以塞下半根手指。
清理伤口的时候，我看到父亲的手紧紧抓着治疗椅的把手，整个人都在颤抖，但是他目光坚毅，一声不吭。
两个负责清理伤口的医生夸赞他的忍痛和意志力太坚强。
因为病房满了，我为父亲母亲找了一个靠近舅舅家的宾馆，虽然路程远点，但是毕竟舅舅家可以做饭，用破壁机，父亲的营养供给可以得到保证。
接下来父亲只要每天早上去医院换药，清理伤口就行了。父亲告诉我他想住院，因为从医院到宾馆来回打的，他太累了，有点吃不消。我们联系了多名医生，还是没能住进去，因为住院的绝大多数都是等待手术的人。我告诉父亲，人家等待手术，更需要病房汤兰英，父亲点了点头，竖了竖大拇指，表示同意。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安顿好父母就匆匆赶回宁波。姑姑因为父亲放弃了已经报名的旅行团，回到杭州照顾父亲。我每天询问他们父亲的恢复情况，得到的回复是，可能要几个月甚至一两年不等。
伴随着的还有父亲脸部，舌头，眼睛反复的水肿，有时候和他视频，就像另一个人。
出血
5月23日傍晚6点半，我下班，在地铁和父亲微信聊天，聊着聊着，父亲那边没消息了，我以为父亲累了。
刚到家15分钟，大概7点15，舅舅一个急促的电话：“阿望，你快过来，你爸吐血了！”
我急忙开车赶赴杭州，途中获悉舅舅他们已经将爸爸送至医院，出血停止了，情况稳定。
我到达杭州医院的时候接近10点。我跑到6楼治疗室，父亲坐在治疗椅上，旁边抽吸痰机里一大滩血，我心里不由的一怵。但看到父亲还比较轻松地和我打招呼，我悬着的心稍微轻松了一点。
因为医院病房满了，我们担心再住宾馆万一父亲又出血，所以必须找一家医院住进去。宁波肯定没有医院肯接手，杭州除了浙一，其他医院也肯定不会接手了。
再三考虑后，舅舅提议回临海，他联系好了朋友，有医院有病房可以接收父亲。为怕再出危险，于是我们决定连夜送爸爸回临海老家进行住院治疗。
临海的医疗比不上宁波，更比不上杭州。但是家在临海，母亲可以方便做饭，父亲可以见到91岁的奶奶，这是再三权衡决定。
晚上10点半，我和舅舅，母亲开车回到宾馆，打开门，满地的血块。尤其是卫生间，玻璃上都是飞溅的血点。母亲和舅舅边擦拭边说，父亲这次吐了很大一块黑黑的血块，吐完后嘴巴的异味为没了…会不会以前的异味是瘀血引起的？
容不得多想，我们擦干净了血渍，整理好东西，退房，回医院，接上父亲回临海，我如往常一样搀扶着父亲上车，父亲走路的右腿有点不听使唤，这是血管萎缩的影响。
从宁波到杭州，再从杭州到临海。路途很漫长…
父亲坐在副驾驶上，一直咳嗽，鲜红的血液伴随着痰液从他脖子气孔的套管中喷出。父亲不停的用我们递给他的纸巾来擦拭，
我担心父亲因为太用力咳嗽导致重新出血，多次询问他的感受并让他尝试睡觉来缓解咳嗽和渗血。父亲每次都是竖起大拇指向我表示他现在很可以，让我安心开车。
从杭州到临海的高速基本都是在山中穿梭，我对这路的印象只停留在中学时期去杭州参加艺术会考。凌晨2点，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我们一辆车…
我之前以为父亲终于可以在我身边了。这次出血却打破我的计划。
捏着方向盘的时候我脑海中一个念头在不停重复地告诉我：把父亲送回临海，如果父亲大出血，我可能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了！
凌晨3点半，我们进了临海城区，父亲一直清醒，并且帮我盯着道路。迷糊的我差点闯了红灯，父亲及时制止了我。
凌晨4点，父亲进了临海市一医院急诊。父亲的精神还不错。同车的舅舅、姑姑都缓了一口气。
早上8点，姑姑和舅舅帮着父亲住进了病房。病房是父亲一个人住，有两张床，母亲也就有了好好休息的床铺。医院离家只有10分钟车程，母亲又可以为父亲做饭了。
在临海
医生为父亲伤口做了清理包扎。对父亲肺部做了检查，发现父亲的肺炎非常严重，而且伤口上感染了只有在医院手术室、icu才会感染的鲍曼不动杆菌。
父亲的咳嗽没有停止，肺炎的康复也是缓慢的。刚到临海的前一个月，父亲每隔几分钟就要咳嗽，痰液从套管中喷出。
每次父亲都拿纸巾摁着擦拭，一天下来，父亲，母亲，姑姑从来都没有坐下来超过5分钟。
我担心母亲身体，总给她买点好吃的。
我顺带买了很多纸巾，这样母亲就不用特意跑超市买了户撒刀。
在临海呆了几天，我回宁波工作。我的生活依旧，但是我心里放不下父亲，也放不下日夜辛劳的母亲，闪字我不敢给母亲打电话，因为我怕和她起冲突，引的父亲不快。
1周岁多的女儿并不知道爷爷奶奶回了临海，妻子问她：爷爷奶奶在哪里？女儿会指指窗外对面的楼。
我不知道该为女儿的乖巧感到欣慰，还是对父母的离开感到心酸。
趁着周末我开车带着妻儿回临海，探望父亲。父母见到孙女，喜出望外。母亲想要回家为我们做一顿饭，我断然拒绝了。我只希望母亲能轻松点
，好好照顾父亲就行。
之后的几个周末，我都回来看父亲。
为了让父亲和母亲使用微信能流畅一点，在医院不无聊，我决定给他们换4G卡。父亲的号码是单位的，要升级卡必须要单位证明，而父亲的单位在外地，去开证明就要浪费一天时间。
国内这些机构这么多无用且繁琐的规章真的有用吗？显然没有！我气的直接去打印店，自己坐下画了一个公章证明，彩打出来。
如愿给他们换了4G卡。
我把自己之前使用的手机换给了父亲，屏幕更大，里面还有女儿从出生后的点滴记录，父亲很高兴。
母亲说，父亲平日里一直拿着手机看。
父亲的肺炎基本好了，但是轻微有些反复，医生怀疑是套管问题。
6月17日，我带着父亲从临海赶回杭州更换脖子气孔的套管。从临海到杭州的双车道高速公路因为事故非常容易堵车，但是那天非常幸运，一切比我们想象的顺利，早上5点出发，10点多在杭州更换完套管，回到临海是下午3点多。比原本预计的时间快了4个小时超神当铺。
6月18日，家里的热水器一直时好时坏，我担心母亲以后冬天洗澡成问题，就网购了一台，并算好时间让送货员和安装师傅在同一天来，一天就完成了。
父亲看到我拍给他新热水器的照片，知道我为了母亲使用方便而特意选择了机械式，父亲竖起大拇指夸赞我，那一刻，我发现我已经逐渐扛起家里的担子了…
姑姑和我说那是父亲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因为套管换了，他很舒服。而且身体炎症也没了。难治的咽篓也奇迹般的愈合了，我们开始期待父亲调理好身体重回宁波。
长时间在医院输营养液，父亲原本就不好的肠胃缺乏蠕动，母亲做的食物会引起他腹泻。
我想到应该先调理胃，建议给父亲喝粥油。就是熬粥时候粥上面的一层汤汁，老话解释粥油是非常非常营养的。
姑姑采纳了我的建议，给父亲喝粥油来调理恢复他的胃功能，父亲果然不再腹泻。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父亲这几个月来头疼一直靠止疼药，面对我们，他总是装作轻松。对于时常偏头痛的我来说，我能体会父亲的痛苦，因为父亲的耐痛能力远在我之上，我知道他的痛苦一般人是熬不住的。但这是放化疗后遗症，我们束手无策。
我在宁波的时候，经常会把女儿的照片和视频发到群里给父亲和家人看。父亲也会在我的每一个朋友圈下面点赞，这是父亲最常和我沟通的方式。
因为母亲照顾父亲辛苦，父亲又疼爱母亲，所以父亲经常自己盯着点滴。等姑姑早上来和母亲换班时父亲才安心睡去。
考虑到父亲睡觉，我早上不会联系他，而下午忙于工作，一般也就在下班时候和他聊几句。
父亲在微信总叮嘱我要对妈妈好形声字大全，对岳父岳母妻子女儿好，每次汽油的涨跌他总会第一时间提醒我。
母亲说我每次要来看父亲，尤其是带着女儿的时候，父亲总是开心的手舞足蹈，当我离开时，父亲如果不累，就会支起身子从窗口看着我的身影。
我曾多次告诉父亲，现在换了套管，肺炎也好了，最难痊愈的咽篓在三个月内就愈合了，现在只要调理好身体，我就要接他回宁波，回到我身边。
6月24日，工作日时候父亲曾叮嘱我买个理发器，原因是头发长了。我回到临海，用自己的理发器给父亲理了头发。父亲笑着通过写字板告诉我，好像有点短。
母亲则在一旁夸赞：“真好，你儿子给你理的比外面的都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6月27日，父亲给我发来一个照片，说他用的止疼药：奥斯康定。我查了下这是类吗啡药物，我告诉父亲这个药会成瘾，同时我心想父亲的疼痛好像比之前严重了，但忙碌的工作让我没能继续深想…
6月29日，父亲告诉我喉结部位又水肿了，他做了CT，没有查出结果。询问杭州的医生也考虑是水肿。
之后医生将父亲的水肿部位切开小口子，里面是大量积血，组织部位是中空的。我和姑姑以为瘀血放掉就好了，却没想恶魔已经到来。
父亲的求生欲望和忍痛能力让所有医生和护士钦佩，他不止一次问我们，他舌头的肉还能不能补。尽管我们知道不可能了，但是还是告诉他，可以手术补回去，只要养好身体…每当那时，父亲就坚毅的竖起大拇指表示同意！
7月15日，我带着女儿来看望父亲，父亲很高兴，他兴奋的出去病房外的楼道走了两圈，回来时试着伸手抱抱女儿，但是女儿因为不懂事躲开了潸何吊，于是父亲伸出手和女儿逗了，母亲在一旁也很高兴。
因为时间关系，我们在父亲的病房没有逗留很久，大概二十分钟后就赶回宁波。
我不知道这将是我和妻儿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也不知道这是父亲对我最后一次竖起大拇指。
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对于自己药量的使用很遵医嘱。对于止疼药的使用父亲也很克制。实际上父亲当时除了类吗啡药物外，其他止疼药已经不足以止痛了。母亲总是偷偷趁着父亲不注意，把止疼药溶在父亲的饮用水，让父亲能够睡的安稳否则被父亲发现，会责备母亲乱用药。
父亲知道我要来，怕自己疼痛难忍，要求母亲在我来之前才给他使用止疼药。护士说那时候父亲其实疼痛程度已经是8-9级了。
父亲疼到这种程度，仍然不想让我分心，但这犹如他几年前瞒着家人偷偷做鼻咽癌后遗症小手术一样，不让我知道情况的严重，这也使得事态发展彻底失控。
噩耗
7月21日周六，堂哥带着奶奶来看父亲，91岁的奶奶临走时心疼的握着父亲的手，叮嘱他要保重。
7月22日周日，农历六月初十。我头疼了一天，本想带女儿出去公园玩，最后只能作罢在家附近走走。
晚上10点38分，姑姑突然打电话来：“你赶紧过来，你爸爸又出血了， 这次很危险！”
我立即打电话和母亲确认，手机的那边母亲正在和医生沟通，从他们的对话中我隐约觉得情况很严重了。
放下电话，我叫醒熟睡的妻子叮嘱：父亲很危险，可能过不去了。随后便开车赶回临海。
在高速上，我透过玻璃看着天上在云中穿梭的月亮，月黑风高。一种不详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11点46分，我在高速上打电话给母亲驴头狼，母亲确认了我在高速上的位置，说：“没事，你安心开车…”便挂掉了电话。
0点15分，不放心的我又再一次打电话给母亲，母亲说：“没事，你爸爸血止住了，你放心开车。”
我心里觉得不对劲，我立刻说：“你让我和爸爸说说话。”在我的想象中，父亲应该出血后非常疲惫，我想鼓励鼓励他。
母亲说：“你爸爸累了，你让他休息会儿，你安心开车。”
我来不及说话，母亲挂掉了电话。我觉得事态比我想象的严重，立刻拨通姑姑的电话，姑姑在电话中也告诉我父亲血止住了，她怕我不信，还告诉我只有轻微出血。
凌晨1点09分，我到达医院，刚停好车。姑姑来电问我到哪了，随后让我马上上三楼ICU。
我没想到姑姑的心理如此坚强，等我从三楼电梯出来…
姑姑跑出来拉着我的手说：“望，你要坚强，你爸爸走了。你在开车我们不敢告诉你。”
母亲，姑姑，舅舅，姨妈已经替父亲收拾好了。
我进到icu，看到父亲躺在急救床上。禁闭着双眼，微微张着嘴，神态安详。
与以往不同的是，父亲的面色蜡黄如纸…鼻孔里的管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塞着纱布。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衣服裤子，鞋子，就在那躺着。里面那件衬衣是我去年中秋节送给他的，父亲非常喜欢的一件衣服。
虽然我知道父亲会离开我，但是我没想到居然来的如此突然。
而且我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哪怕他虚弱到睁不开眼睛，但只要能听到我的声音，他应该也会放心…
我摸着父亲的额头，握着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我只是轻轻地叫了声：“爸爸！”
两个堂哥，叔叔都也在场，所有人没说话。
那一刻，我没有流泪。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像影视剧里一样号啕大哭。我问自己，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强？还是我冷血无情？
躺在那的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的父亲，包容忍受我坏脾气的父亲…
前几天还逗女儿玩，早上还为我的朋友圈点赞的父亲，告诉我家里灯泡坏了怎么修的父亲，提醒我油价涨跌的父亲…
早上还能走动自如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怎么就在那一动不动地躺着了？…
我呆在那里…
家人看我没反应，对旁边的两个护工说，好了，可以了。
我看了一眼舅舅，舅舅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不在杭州的时候，都是舅舅帮着拿主意，舅舅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在我心目中也是一个坚强的人，他的目光总是炯炯有神…
而那一刻，我在他的暗淡的眼神中读出了心痛、无奈和沮丧，我从来没见到舅舅这个样子。
我没说话，因为通过舅舅的眼神我知道他们尽力了…
过程
母亲和姑姑后来告诉我，父亲可能早有预告。
周五的时候父亲的小额贷款还清了，单位同事给他送来了文件，他很开心，
周六奶奶看完父亲，父亲还没有一点问题。但是她让母亲拍家里的资产证明等等给他看，母亲做了…
周日晚上六点，父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打电话给奶奶，虽然拨通了，但是奶奶因为没听清就挂了。这可能是父亲在和奶奶告别了。
晚7点，父亲突然要求写一份贷款还清证明，虽然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但是我知道这是父亲躺着写的，他尽力了…
母亲说，她有时候会突然问父亲：“阿临，你爱我吗？”父亲总会不假思索的竖起大拇指表示肯定。
母亲说父亲对她的爱是真的…
晚9点，母亲同学发来微信，邀请母亲参加同学会，母亲跟父亲说，等父亲身体好了她再去参加同学会贴身小女佣，父亲有力的举起手，竖起大拇指…母亲没到，这也是父亲最后一次对她竖起大拇指！
晚10点30分，母亲已经睡下一小时，父亲却捅醒了母亲，告诉母亲自己出血了。母亲吓坏了，赶紧打电话给姑姑，舅舅，姨妈。
等姑姑和舅舅赶到，父亲的出血已经非常大，血从他脖子中的红肿伤口处流出，姑姑和舅舅的衣服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染红…
随后在赶来的医生的帮助下，伤口的出血稍微得到了控制。
姑姑和舅舅决定把父亲送往ICU，父亲求生欲强烈，尽管姑姑告诉他进了icu，家人就不能进去陪伴了，父亲当时很清醒，他坚毅地同意了，姑姑和舅舅也没想到，这是父亲最后一次对他们竖起大拇指。
进了ICU，父亲的出血再一次失控，此时距父亲发现自己出血已经过了近1小时。
大口大口的鲜血犹如泉水一样从父亲的口中涌出…瞬间，急救床和地上全部都是鲜血。
父亲神志还算清醒，他表示要小便，母亲赶紧跑去拿尿壶。姑姑让父亲不要忍着…
父亲听从了姑姑的话，紧接着人抽动了三下，失去了意识。
那时候是0点整。
两个医生立刻对父亲进行抢救，但是父亲的出血依然没有停止。
0点15分，我打电话给妈妈和姑姑的时候，他们正在抢救失去意识的父亲…他们为了我的安全，选择了欺骗！
姑姑一再坚持要求医生不要放弃，为的就是让我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她恳求医生不要停止抢救！
0点40分，近40分钟的抢救，医生表示无能为力了…
父亲太年轻了，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一生辛劳，本该退休享福的时候，却这样突然又不突然地离开了我，离开了母亲，离开了奶奶，离开了孙女，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父亲火化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我不甘心，心理充满了悔恨！
对于忍受着鼻饲和疼痛折磨的父亲，离开或许对他是一种解脱。
父亲对我抱有遗憾，他希望我能在宁波安家，希望我生两个孩子…
而我对父亲的遗憾是，我却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终点站，只是有些人的车票早一点。有些人的车票晚一点，不管怎么样，终点站都是一样的…
父亲没有离开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再见了，我的父亲。再见了，疼我爱我宠我的爸爸…愿您在那个世界没有病痛
如果有来世，我还是您的儿子…您还是我最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