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东人淡定地看着彪子来了又走了-虎躯一震


“彪！”
出租车从新区快速驶入滨江西路，宽阔的鸭绿江迎面而来，头发微卷、圆脸的司机师傅甩出一句丹东方言。
“彪”就是傻的意思，近期蜂拥而至丹东的外地购房人在丹东本地人眼中，都是“彪子”。
“丹东本地人没人买新区的房，前些年两三千块一平方米的时候我都不买，怎么可能六千、八千块的时候买？”
“我们看着一群群彪子来了，又看着一群群彪子走了。”
丹东房地产市场这一轮暴涨，似乎是干旱荒漠被一场大雨催生出疯长的野草。5月16日，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8年4月份70个大中城市商品住宅销售价格指数显示，丹东4月房价环比涨幅2.0%，领跑70城。
随着朝韩会谈、朝鲜发布消息称全国要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以及金正恩接连两次到访中国，丹东的房市也越烧越旺，全国嗅觉灵敏的炒房客、投资者躁动起来，他们把丹东当成了“第二个深圳”——不过丹东人纠正说：搞反了，深圳当年对面的是经济发达的香港，而丹东对面的是经济落后的朝鲜，因此朝鲜新义州才可能成为翻版深圳。
经历朝鲜政策多次剧烈转变的丹东人早已见怪不怪，尽管炒房客蜂拥而至，热门热议着朝鲜发展经济及丹东的美好前景，丹东人大多一副淡定的态度：再等些天看。过完最后半岛局势又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
“即使再买房，我也买到丹东老城区，四五千的二手房很多，肯定不去新区买房，那里超市商场饭店很少，生活不便。”司机王师傅家住丹东老城区，自家有两套房，“新区刚卖房的时候，1700元都没人买，四周都是荒地。”王师傅说，刚过五一，他拉了两个山东投资客，当时他就劝，千万别买，朝鲜的政策肯定变。
山东客人说，怎么可能，朝韩都谈了，金正恩都来中国了，这次错不了，要抢占商机。
结果5月16日朝鲜突然宣布，因不满美国与韩国举行联合军演，临时取消原定当天举行的朝韩高层会议，并威胁取消将于下个月举行的“金特会”，丹东上空立即飘起了乌云，很多来投资购房的人打起了退堂鼓。更近的消息是，5月24日新华社消息说，特朗普宣布取消与金正恩原定在新加坡的会晤。半岛局势陡然生变，房产投资前景又不明朗。
在5月16日朝鲜的政策一变时，老梁就彻底打消了投资丹东的想法。
做了多年玉石生意的老梁本是辽宁人，虽常年在云南，但对丹东念念不忘，每年回辽宁都到丹东探听一下消息，但几乎每次动了在丹东购房念头时达达兔，又因为政策的变化无常而放弃。这次丹东一热，他立即带着媳妇飞到丹东，但在最贵的楼盘丹东月亮岛20多层的样板间里，看着窗外朝鲜船厂正在维修的几条旧船，他还是放弃了买房的计划：这里距离朝鲜太近了，以后有点风吹草动，最先受冲击的就是江岸房子，而且夏天蚊虫多，冬天太冷……
但同时走进样板间的几个浙江女士兴致颇高，她们在各个屋里翻看，推开阳台门，兴奋地打量朝鲜景色，互相拍照，“海南、贵阳我们都买过房子，反正也不上班了，就当旅游了。”
售楼的小伙担心老梁的话影响浙江“购房大户”，怒怼老梁：谁说丹东冬天冷？丹东沿海，冬天湿润不冷。每天他要带几十批客户看房，同样的话说上百遍，极度疲倦的他忍不住对客户发了火，冷静下来他又对客户道了歉。
临走的时候，老梁以辽宁人身份向其他购房人说，丹东投资最大风险就是国际政治风险，“你知道那块云彩有雨？”谁也不敢预测朝鲜形势，别看现在月亮岛的房子涨到了每平方米13000多，但一旦国际形势变化，可能会猛跌。
虽然也有些舍不得，月亮岛房子户型真好，打开窗户鸭绿江滚滚而来，对面朝鲜的景色尽收眼底，朝鲜船厂、民居似乎触手可及。
“走了，回云南了，还是瑞丽好，踏实，稳定。”这么多年，朝鲜的局势就没有一帆风顺过,政策多变，宣布的政策很快就变异世医女。”王师傅说，丹东人太了解，所以都很淡定，只有外地的炒房客、投资客来抢房。
但丹东对炒房连续出台了限制政策，5月14日晚，丹东市政府曾出台《关于促进我市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的意见》，将丹东新区作为限制区域，实行“两年限售”“差别化贷款”“提高首付比例”“商品房销售明码标价”等举措。到了5月22日，丹东又出台规定，非本地户籍在丹东购房首套首付须50%以上。非本地户籍人员自签订商品房买卖合同备案满5年，并取得不动产权证书后方可上市交易。
丹东的房市在国际局势变化和限制政策的影响下，开始变得冷清，售楼员给出的价格已经有了很大折扣。5月20日新区的一个楼盘售楼处里已经变得冷冷清清，售楼人员靠在椅子上打盹。
就连丹东机场的安检员也感慨，四月底、五一后是她们最忙的时候，到丹东的航班都满载着南方来的客商，各地飞丹东一票难求。但到了5月20号，机场里冷清了不少，客商陆续撤离，很多航班也坐不满。
不过也有人笃定相信丹东的未来，来自浙江的杨女士和几名同伴每人在新区买了两套房子，温州城、凯旋门等楼盘均在范围之内，“从长期看，丹东发展的前景肯定好，反正才6000块一平方米，在南方卖一套房，在丹东能买好几套，也算是格洼地了，等房本下来也得好几年了，不着急卖。”
其实，在今年4月20日前，丹东新区的房均价还是4000元，后来迅速暴涨到五一节日之后的六千、八千，而在丹东本地人的印象中，新区几个楼盘几年都无人问津，有的楼盘接近烂尾，结果朝鲜局势一变，这几个项目又活了。
也因为看到了房价的疯长，丹东人多用“彪子”形容外地购房客。本地人看到的是房价的虚高，而外地人看中的是未来的升值潜力，彪不彪，有待时间检验。
丹东人不激动
丹东人之所以对朝鲜所谓“改革开放”持怀疑态度，是因为历史上经历了几次“跌宕起伏”，丹东与东北很多城市一样，经济形势并不好，年轻人普遍出走全国各地工作，普通人月收入三四千，二千多月薪的工作都抢着干。丹东旅游、边贸又是非常重要的产业，但朝鲜的政策屡次“放鸽子”，丹东人也数次经历从希望到失望的过程。
“说发展经济、搞经济特区等，这是从朝鲜金日成、金正日时期就有好几次，到了金正恩时代，又提这个发展经济，我们都不敢信。”丹东人周文强说，他身边的高中同学，90%到了外地工作，其中在北上广深的占多数，谁不爱自己的家乡？但挨着朝鲜，几十年来没有看到经济开放的可能，都只能外出找工作。如果朝鲜的政策更开放一些，肯定不少同学回丹东创业做生意，“基本上每家都能找到七大姑、八大姨做边贸生意，只要朝鲜开放，就有很多商机。”
周文强在丹东一家事业单位上班，月薪不过二三千元，但上班的空闲时间很多，他和媳妇在断桥不远处又开了一家不大的韩朝风味餐厅，一个月也能收入几千，虽然比不了在北上广的同学收入，但好在工作压力小，消费低，自己有房有车，平时能照顾父母和孩子，自己也很知足。
“最近一段时间，在同学群里，不少在外工作的同学也在讨论未来朝鲜政策的改变和丹东的未来发展，有人在考虑回丹东发展。大家觉得，从长远看朝鲜肯定要搞经济建设，但是不是像中国一样搞改革开放、究竟多少年才实施，大家莫衷一是，谁也不敢预料，也许10年，也许20年。”
周文强说，看看新鸭绿江大桥就知道了索香。
丹东新区最壮观的建筑就是新鸭绿江大桥，从桥下看大桥飞架鸭绿江上，一端是丹东市新开发区浪头，一端是朝鲜新义州南侧龙川，然而如此雄伟壮观的大桥建好几年仍未通车，中方一侧的桥头入口被封闭，而朝鲜一方引桥仍是一片荒地。
根据当年媒体报道，新鸭绿江大桥总工程费为18亿元人民币，中方承担全部费用。
其实早在2002年，中朝就曾有合作建“新义州特区”的计划，而朝方也希望大桥能推进鸭绿江下游“绯缎岛自由贸易地带”项目的基础设施建设，而建设鸭绿江大桥也与中国振兴东北计划开发丹东有密切的关系。然而翟寇，大桥建起来后，一直荒废了三年，仍无法通车。
中朝两国贸易中约70%通过丹东进出口，但至今仍在使用1937年建设的旧鸭绿江铁桥。
周文强说，当年丹东新区就是被新鸭绿江大桥带火的，丹东人也看好新区，开发商纷至沓来，丹东人怀着美好期待准备去新区创业，然而随着大桥通车无限期推迟，一切都成了泡沫。很多地产项目陷入停滞，没曾想这一次新区的地产又火了，停产的楼盘复活了。
但丹东人依然不信，不信朝鲜发展经济政策的稳定和持续，“你如果真的发展经济，把新鸭绿江大桥修通，在新义州建特区，让中国人投资，发展民间贸易，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所以丹东人不激动。”
丹东人不仅不激动，甚至有些愤懑和不满，“都知道封闭的朝鲜是个做生意的金矿，一旦放开，肯定有非常多的商机，但是丹东人期盼了几十年，朝鲜就是不搞经济开放，丹东人守着金饭碗，也没有太多机会，除了少数边贸商人能做点生意，普通丹东人能靠的只有并不太多的旅游业。”周文强说，朝鲜改革开放的话，他的那些同学不会远走他乡工作，丹东人的收入也不至于这么低，“中国给出钱修了大桥，朝鲜就是不开通，白白浪费着，看着就闹心。”
距鸭绿江断桥不到100米的地方，马娟开了一家朝韩商品店，店里雇了两个大姐售货，不是旅游旺季的时候，店里顾客稀稀拉拉，生意勉勉强强，除了房租，一个月比上班强不了多少。“我也去过外地很多景区，别人家景区的商店生意很好，我这个店跟差远了泰利氏指甲。”马娟也对新区不感冒，觉得新区跟丹东老城区没什么关系，是另一个城市，她说好几年不去一次新区，更别说去那里买房了。
她最期盼的也是朝鲜搞经济开放，这样会有更多人来丹东，他的店生意也会更好，“朝鲜的商品翻来覆去就几样，人参、烟、春香化妆品、手工艺品，游客都不敢兴趣。”马娟说，朝鲜经济落后，商品也很少，拿得出手的化妆品里面有人参成分，不比国际大牌化妆品差，但是包装难看，更没有广告，一套580元，但买的人很少李解冻。相对比的韩国商品就丰富多彩，仅化妆品、纪念品就几百种，这就是经济发达与不发达的区别。
5月20日下午，新鸭绿江大桥下，江水落潮的时候，江边的泥土中钻出千千万万的小螃蟹，人一走近了，螃蟹就会迅速钻进洞里。周文强用木棍挖出了几个花生大小的螃蟹，他告诉笔者，小时候他和小伙伴常在此处挖螃蟹、摸小鱼，那时候螃蟹更大，有的跟蛤喇差不多，几十年过去了，他不知道是螃蟹真的变小了，还是自己的记忆错了。

进朝鲜的衣服，金属扣子要剪掉
丹东是中国对朝贸易最大的口岸城市、国家特许经营赴朝旅游城市，作为连接中国东北地区与朝鲜半岛的重要节点，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对朝鲜局势最关心的群体之一就是边贸商人，国际的制裁、中朝的政策阴晴难定，转瞬就给边贸商人带来巨大的利益或者巨额的亏损。
丹东本地人都能讲很多人做边贸一夜暴富或血本无归的故事，在丹东人记忆中，大约30年前，朝鲜华侨利用经常到中国探亲的机会，将食品、生活用品等带到朝鲜，多余的就会倒卖掉，在物资极为匮乏的朝鲜，倒卖中国商品利润惊人，这些华侨就开始做跨国贸易，成为最早一批边贸商人，先天的语言和熟悉两方优势，令华侨成为朝鲜的有钱阶层。
最初朝鲜需求最多的是吃的东西，后来逐渐过渡到电视、VCD、空调冰箱等电器，2000年之后朝鲜也开始需求电脑，而且要配置最新的。丹东本地人都会告诉你，最初生意很好做，主要用以货易货的方式，一船饼干方便面就能换回一船的铜，在中国很便宜的食品、生活用品能换回大量的金属、煤炭等贵重资源，利润非常惊人。在此阶段都市异能王，一些中国商人有了坏心眼，用过期食品、变质食品去换朝鲜的资源，结果后来常发生的中国商人被骗、收不到货款事情，“诚信都是互相的，有因必有果。”
近几年由于半岛局势变化，朝鲜搞核试验，导致连续多年受到国际制裁，丹东边贸生意越来越难做。
在与朝鲜人做了十年服装生意的高远说，他和很多边贸商人一样，已经休假快一年，“你看我晒的身上都黑了，都是去海南度假晒的。”
根据相关报道，2017年，中国商务部和海关总署通知8月15日开始执行联合国安理会制裁朝鲜相关决议，禁止从朝鲜进口煤炭、铁矿石、铅及海鲜制品。当时高远的朋友在吉林珲春做海鲜生意，正好前一天去朝鲜备货，由于在朝鲜联络不便，高远的朋友和其他多个商户带着海鲜返回国内时被海关拦下，满载海鲜的货车就停在过门外一长串，结果几百吨海鲜都臭了，海鲜商户损失惨重。
高远说，跟朝鲜人做生意，除了政策风险，要想避免收不回货款的事，就得坚持先收到货款再发货，如对方要先发货后付款，那我们就不做。鸭锁骨“我见的被坑的事太多了，身边很多朋友遇到过这种事，几次合作以后就放松了警惕，结果被骗得很惨，公司都倒闭了。为了保险，我们雇有自己的翻译，都是朝鲜族，他们保证与朝鲜一方的沟通顺畅。”
在朝鲜有自己服装加工厂的高远说，因为国际制裁原因，铜矿、煤炭资源无法外运，朝鲜特别缺外汇。朝鲜的劳动力特别便宜，“朝鲜国内大学教授的收入大概等于二三百元人民币，普通工人的月收入才几十块钱，这么便宜的人力，韩国人、日本人、欧美的服装原料因为国际制裁不能直接发给朝鲜国内加工，只能通过中国公司到朝鲜开设服装加工厂。”服装加工业是朝鲜非常重要的产业，朝鲜也非常重视，“她们的工人除了工资低，技术也非常好，你想他们做领子的专做领子，钉扣子的专钉扣子，从年轻干到老，非常熟练。”
“从去年五六月开始，中朝贸易几乎都处于停滞状态，服装加工业也受到巨大打击，我们这些做边贸的都歇了。”高远说，向朝鲜发布料可以，但加工好的服装运不回来，“布料能发过去，但带金属纽扣的要剪掉，太严格了，几乎所有金属材质的商品都不能交易。”高远说，目前对金属的管制最严格，什么金属也运不进朝鲜。
“这一年来都在度假，主要在朝鲜的业务停了，还接一些日韩的小单，日韩服装加工布局比较广泛，不光在中国、朝，在东南亚很多地方都有工厂，所以不担心朝鲜服装加工业停摆。”
比较明显的特征是，如今的丹东口岸远不如前几年繁忙，曾经开往朝鲜的货车不仅需要排队，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排不上而白跑一趟。但现在货车在口岸通关时只需要稍作等候，就能很快通过中朝友谊桥，有时候半天也见不到几辆车通过这座桥。
日韩的小单我们主要放在丹东新区的服装加工厂里，每个工人付出1700元的工资，但其实1500元左右都由朝鲜国家拿走，工人只能挣到200元左右，“其实也不算少了，毕竟朝鲜国内大学教授的工资也就是300元人民币左右。”
不要以为朝鲜人收入低，消费水平就低，针对其本国人的物价与外国人的物价是不同的，比如其国内一碗面才几毛钱，但中国人吃同样的面就需要5美元、8美元。高远多次去朝鲜国内，也见到了平壤等地的变化，但是他认为，朝鲜短期内不会搞中国一样的“改革开放”。
“丹东这些做服装加工的商人，得益于半岛对立局势，我们才有空间，韩国无法直接在朝鲜投资，一旦朝韩关系缓和，日本韩国会抛弃我们，直接在朝鲜投资。”高远说，边贸商人的心情也随着朝韩局势忽上忽下，前不久朝韩和谈时，边贸商人其实内心是很焦虑的，“韩国朝鲜本是同种同族，如果他们自己能做生意了，还有我们什么事？”
退休干部做边贸，500多万血本无归
在丹东边贸商人记忆中，1995年前是对朝边贸生意是暴利的时期，朝鲜矿产资源多、木材多，但急缺粮食，所以丹东人可以用一斤面粉换一斤铜，易货有十倍利润。但几十年以后，朝鲜商社的经验已经非常成熟，他们到丹东来采购，会跟多个中国商人谈，互相压价，最后给报价最低的商人，让中国商人仅有10%以下的利润，“以前朝鲜人不知道有退税这种制度，他们觉得奇怪，为什么中国商人报价比市场销售还低，后来他们明白了中国商人可以赚退市的钱，压价就更厉害。”
丹东多位边贸商人介绍， 朝鲜直至目前仍旧属于计划经济，没有私人的公司，到中国来做生意的只有国营的商社，由于受国际制裁和限制，与朝鲜商社做生意的时候更多的时候用现金交易，银行转账受到的限制很多。朝方商社社长也不会讲太多资金来源，价格可以高一些，但会明着吃回扣，索要烟酒等礼品。
很多人曾经在与朝方做生意的时候损失惨重，丹东边贸商人分析，首先中国商人也有很多人掺杂使假，曾经在历史上没少骗朝鲜人，尤其是在早起江中央双方用船只易货的时候，中方曾经有人用假冒伪劣食品去换朝鲜的铜，朝鲜人发现后同样也无法维权，因为那种交易本身就不是合法合规的。其次中方商人贪图小利，比如朝方希望中方找朝鲜族的商人作为中间人交易，但有的边贸商人抛开朝鲜族商人，自己跟朝鲜人谈，为的是省中间差价，但没有中间人做保，导致钱款收不回来。
另外，朝鲜并不积极保护外国商人利益，本身也不是市场经济国际，合同不管用，打官司无门，如果丹东商人拿不到货款，去朝鲜找人索要，朝鲜官方不但不会提供帮助农门桃花香，甚至会拒签，不让中方商人入朝。即使中方商人到了朝鲜，由于对方都是国营的商社，代表的是国家和军方，中方商人想维权也没有途径， “能坑到外国人的钱，朝鲜方面还觉得是功劳。”
实际上，因为国际制裁原因，最近几年丹东对朝出口额呈下降趋势，丹东统计局数据显示，2015～2017年三年间，出口总额分别为26.6亿美元、24.9亿美元、161亿元人民币，分别比上年下降11.9%、6.1%、2.3%。
5月15日，丹东市振兴区二经街，有100多个商铺的“朝韩风情街”上，行人稀疏。不像其他旅游城市商业街的繁华。店主老王在他主营人参的店内休息，店内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是人参、鹿茸及中药材，其中来自朝鲜的多种包装的高丽参摆在单独的货架，“这一款120元一盒，包装更好的那个300元。”
二三十根人参簇集在包装盒内，产自东北或产自朝鲜，作为并不专业的顾客来说，无法分辨。老王说，朝鲜人参是一些经常过境的朝鲜人带过来的，“其实就跟深圳那些经常去香港代购的差不多，她们是新义州的人，常来丹东买东西，顺便带着朝鲜商品，然后送到店里。”
做边贸生意血本无归的人中，老王的朋友老林就是其中之一，10年前老王老林相邻开店，两人也常在一起喝酒，后来老林生意惨败，不知所踪。
10年前，在北京一家国企中层领导退休的老林看中了丹东，带着500多万元的积蓄来丹东做生意，“那时老林踌躇满志，想着靠自己多年的企业管理经验，500多万的资金，在丹东做一做跨境贸易，能迎来人生第二春。”
老林的人生第二春确实不假，近60岁的他娶了一个不到30岁的小媳妇，租门脸房交房租时不去银行，直接上楼开皮箱拿好出几万。
老林喜欢钓鱼，也喜欢喝茅台，更喜欢在鸭绿江边喝着茅台钓鱼，他不信丹东卖的茅台是真的，自己开车回北京，一买就是一后备箱。
老林以为靠自己几十年的企业管理经验能搞定朝鲜商人，但结果却损失惨重，那时候边贸生意很旺盛，灰色交易也很多，利润大，但骗子的套路也多，前几次老林给朝鲜发过货去，朝鲜款准时打过来，老林赚了一大笔，但后来一笔几百万的货发过去，货款再也没有收到，对方失联。几经周折，货款仍旧没要回来。
不光被朝鲜人骗，老林还被丹东本地人骗，有朝鲜族假冒朝鲜人，“在江水不宽的地段，跟老林说，你看江对岸的朝鲜船来了，一船好货。老林用望远镜一看，果然有船驶来，骗子不断催促，老林付了现金，但船一转头就走了，老林又被坑了。”
在不断的被坑、被骗之后，老林血本无归，500多万损失殆尽，“最早他喝茅台，抽软中华，后来穷困潦倒，只能喝二锅头、老村长了。”
最近几年，老王也联系不上老林，也不知道老林还在不在丹东，“不知道他还想不想做边贸，估计岁数也大了，也拼不动了。”
甚至丹东还曾出现过骗子团伙，骗国内的客商到丹东谈生意，见到的朝鲜商人是中国朝鲜族的人假扮的，请客、翻译费、给假的朝鲜客人买礼物，如果生意谈成了，骗子就说钱无法通过银行转，等你将货物发到了，想办法会让你离开货物，人去楼空，钱收不到货也不见。有经验的丹东本地商人，都总结出一条铁律：不见现金不发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想把指纹锁推销到朝鲜，快拉倒吧

在丹东做旅游服务的陈亮，快手上已累计了6万多粉丝，发布过上百个关于朝鲜的短视频，尤其鸭绿江两岸的风景、朝鲜人日常生活等等均受到粉丝点赞，在“朝鲜人来中国旅游了”的视频中，一条小轮船上挤了数百名朝鲜人，他们都有着消瘦的身材和新奇的眼神，争相观望着岸边的丹东街景。
最新的一条视频是他拍的多名在丹东务工的朝鲜女服务员放假，每个姑娘都携带者大包小包的东西乘车离开丹东回朝鲜。
辽宁阜新人陈亮13年前来到丹东，在这里娶了丹东媳妇安家落户，因为在企业做管理工作，所以只是业余玩玩快手，所以粉丝还不够多。在他的记忆中，10几年前的丹东是辽宁省的“死胡同”，去沈阳要四个小时的火车，去大连都没铁路，最近几年高铁才通。“丹东边境是中朝关系的晴雨表”，对朝贸易一直都有各种制裁东京残响，矿石、金属都无法交易了，所以做边贸生意的人基本处于停止状态。
陈亮给外地游客提供“订制”服务，但其实赴朝鲜新义州旅游只有丹东国旅有资质，所以其实他所做的就是销售短期的一日游、两日游赴朝旅游产品，不管在哪家旅行社报名，最后都是大拼团。中国游客对朝鲜有着很大的好奇心，也有旺盛的消费力，是朝鲜获得外汇的重要渠道，因此新义州是非常欢迎中国游客的。
“去过的人都知道，在朝鲜接触不到普通的朝鲜人，去旅游也就是到广场、革命事迹馆、幼儿园、工厂等处参观，都由朝鲜当地导游带领，不能随意到处走。”陈亮介绍，亮点其实就是幼儿园小朋友的表演节目，4到6岁的孩子每个人一身才艺，表演非常精彩。
陈亮除了做旅游，还跟着一位朝鲜族“大哥”做边贸生意，“在丹东做边贸生意，如果没有朝鲜族中间人担保，很容易上当受骗。”中间人一般是中国的朝鲜族商人，与朝鲜人语言、习俗相通，他们不但自己做，还可以做担保，保证发货、保证收到货款。
“我的朋友做帽子、服装等生意，跟朝鲜那边一个大商社合作，前四次朝方都很守信用，货款都准时打过来，这位朋友就放松了警惕，最后一次发过去几百万的货，但货款没收到，损失惨重。朝方商社地址、手机都知道，但他根本不敢去找。因为朝方并不保护外国生意者利益，你去找朝方维权，可能朝方都不给你发签证，你都不能过境。”
其实丹东的中朝边贸主要是朝方来采购，在朝鲜有70%以上商品来自中国，朝方下各订单，中方的商人去联系货源，而且需求的大多是中低端的产品，很多企业看到了朝鲜的商机，想把产品推销到朝鲜，“五一那几天，有个朋友找我，想把他公司的电子锁、指纹锁产品推销给朝鲜，我说你快拉倒吧，就朝鲜的消费水平，他们只需要几块钱的锁，根本消费不起一两千块的高档锁，你这个产品在朝鲜没有市场。”
“朝鲜没有提改革开放这个词，只是说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所以外地涌到丹东炒房、投资的人要慎重名扬花鼓。”陈亮说，以他判断，从长远看，朝鲜肯定要搞经济，而且离不开中国，但丹东对面的新义州代表不了朝鲜，朝鲜最近几年确实有了很多变化，比如平壤有了日本寿司店，有了农贸市场、批发市场和建材、家电等市场，但朝鲜政策的变化也是难以预测的，他对这次朝美的会谈其实也不抱太大期待，最后能不能谈还不一定，即使谈了，“互相猜疑、各有算计”，很难通过一次会谈就把几十年积累的矛盾化解。
旅游的生意也不断受朝鲜局势影响，赴朝旅游常被停止。
在丹东宽甸河口景区，游船都停靠在河边，不少专程赶来的游客失望而归。“四月底就停了，不让船下江，什么原因？不让你干你就不能干，哪有原因？”河边的几个负责开船载客的男子说。五一假期是生意最好的时间之一，但因为无法载客到江中，他们损失很大。这也连带附近的多个农家院生意一落千丈，往年这个季节生意红火的“红果园”“一步跨”农家院里，即使中午吃饭的游客也寥寥无几。
以前游客在这里乘坐快艇，可以接近鸭绿江朝方岸边，近距离看对岸的村民和建筑，甚至可以把香烟扔给对岸的朝鲜人，语言相同的可以聊天，只要不上岸就没问题。
5月15日、16日连续降雨、降温，丹东被一片雾蒙蒙的水汽笼罩，鸭绿江上白茫茫水雾浓得化不开，往日清晰的朝鲜沿江建筑，已被浓雾隐藏起来。
鸭绿江断桥是来丹东的游客必到的景点，游客们花30块钱门票，沿断桥走几百米后，来到1950年11月被美军轰炸机拦腰炸断的“断桥遗址”，在这里可见江水奔流，对岸朝鲜建筑和朝鲜人情绪可见。
但起雾对做出租望远镜生意的大姐影响很大。三个大双筒望远镜，5块钱能看两分钟，游客多的时候人们要排队，一旦江上起雾，望远镜就瞎了，她也没生意做。
身穿迷彩军大衣的大姐说，江上水汽大，瞧对岸的机会稍纵即逝，雾气忽来忽去，“看漂亮的朝鲜女兵，一米七八大个，看朝鲜人过日子，不看回家后悔……”她赶紧招徕起生意。
承德游客李先生交了5块钱，来个骑马蹲裆步，望远镜里面，可见两个朝鲜男人正在对岸江边聊天，一个像是干部，穿着有派头，头发梳得油亮，另一个像是在汇报工作，接着一个年轻女服务员端着饭菜走进一所房子，看起来是去送饭，“还有一个当兵的，也拿着望远镜向这边看呢。”
几分钟后，浓雾袭来，对岸朝鲜房屋和人又消失了。李先生恋恋不舍，“想去对面看看吗，半天390，一天750。”走下断桥，有人向他推销着旅游项目。
“这朝鲜政策，就跟这雾气一样，多变、摸不准。”带着外地战友来断桥游玩的丹东人刘先生说，退伍以后，每次战友来丹东都要到断桥上转一转，这里是活历史见证。大家讨论起朝鲜局势，也常感觉很难预测，就跟鸭绿江上若隐若现的雾气一样，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台湾灵异事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大雾。刘先生认为，从长远看形势肯定是越来越好的，但短期无法判断。
月亮岛上的巨型LED大屏幕，在最近一段时间，每天滚动播放着前期朝韩会谈、金正恩到访中国的新闻，大屏幕在雾气笼罩的江上也非常显眼，以至于在江边餐厅、饭店上班的朝鲜女服务员说，每天都能在大屏幕上看到她们的将军、领袖，是很幸福的事。
但是在雾气笼罩的江水中，这一幕还是很魔幻。
我们有金刚山，上学免费
其实在丹东看到朝鲜人的机率并不低，丹东口岸出口出，经常可以看到胸腔别着像章的朝鲜人走出来，其中一部分带着部分朝鲜的货物，转卖给附近的“朝韩商品专卖店”，另一部分是朝鲜来丹东采购的人员，他们雇佣面包车司机，将采购的生活用品打包，然后通过鸭绿江大桥带回新义州。
在丹东沿江的一个酒店咖啡厅内，10多名朝鲜人分坐几个沙发上聊天，其中一个穿着类似中山装的干部装，胸前别着两个像章，大背头，气派很大，其他朝鲜人对他都恭恭敬敬，酒店人员说，这是新义州一个大商社的社长，其他人也都是商社的高管，经常来丹东采购，他们住高档酒店，喝酒抽烟也选贵的，跟中国商人消费差不多，还有朝鲜商人在丹东定居，住别墅，家里孩子请的是中国保姆和英语老师
此外，还有很多年轻漂亮的服务员在丹东的餐厅工作，大量女工在丹东新区的服装厂、电子厂等工厂内打工。
“阿倪阿塞哟！”5月20日下午，在丹东新区一家服装加工厂门外，七八个朝鲜女工结伴穿越马路，到对面的小超市买冰糕，她们一边吃一边聊，笔者突然打招呼，他们有些惊讶，其中一个高个女工回了一句普通话“你好”，笔者准备和她再多聊几句，但她们迅速穿过了马路回到了厂区。
在超市的老板娘看来，朝鲜工人买得最多的是日常用品，女工爱买零食，男工偶尔买烟和酒，也买大米食用油，自己做饭。“他们不常出来，而且不能单独行动，每次出来都是集体行动。”这一批女工新近才来，时间不长。
老板娘说，不用说话，从服饰上就能判断出是朝鲜人还是中国人，女孩们的衣服普遍样式老旧保守，偏瘦，脸上抹着很白的粉。
丹东本地企业想聘用朝鲜工人，不仅要得到政府的认可，还要接受朝鲜领事馆的考察，而且要包吃住、有休假、加班得给加班费、不得打骂工人，这些都是必备条件。因为朝鲜工人工资要大幅度低于中国工人，而且干活效率很高，加班没有怨言，集体军管理，因此企业都很喜欢招朝鲜工人。
劳务输出也是朝鲜相对稳定的重要创汇途径之一，根据国家旅游局对外国人来华目的的统计，2006年（朝鲜首次核试验）朝鲜来华务工人员有5.0764万，2012年（金正恩上台）人数达到7.96万，2015年（最新数据）务工人数增长至9.42万。这些朝鲜人收入的大部分都属于国家。对朝鲜而言，这是每年高达数十亿元人民币的外汇收入。
与朝鲜女工人紧张、逃避接触的态度不同，在餐厅的朝鲜女服务员则显得落落大方，她们才艺俱佳增均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专业训练，干活勤快又很礼貌。
曾有媒体统计，这些朝鲜女服务员的服务足迹遍及亚洲100多家朝鲜餐厅。朝鲜女服务员为国赚取着外汇，也试图向全世界的人们证明：我们是最幸福的。
朝鲜餐厅大约在2000年初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最先开始在中国开设，后来拓及到亚洲其他地方，多为朝鲜政府国营。客人用餐时，女服务员就成了演员开始演奏乐曲和唱歌，这一模式令朝鲜餐厅魅力大增。
而被派出国的朝鲜服务员大都在艺术类院校或旅游专业学习过，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专业训练。
在鸭绿江岸边的一个餐厅里，23岁、长相甜美的朝鲜女服务员朴金玉（化名）还微有些婴儿肥，而另一个服务员24岁的李香珠（化名）则有些像邓丽君，她们的服务非常周到，客人的水杯空了，她们会迅速倒上大麦茶。她们能用汉语简单交流，也能用英语接待客人，在客人很少的时候，与笔者交谈了近两个小时。
餐厅不大，因此仅有不到10名服务员，这些朝鲜女服务员的家都在平壤，父母均是中产阶层，职业包括军官、企业管理者、政府职员、工人等，她们两个一个是大学酒店管理专业，一个是大学商业专业，大学毕业了到中国三年，相当于实习，回到国内国家安排工作，一般会安排到酒店或旅游等部门。
月收入她们说并不清楚，回国以后才会统一发下了，实际根据丹东本地了解此行业的人士介绍，朝鲜服务员的薪资大概在1500元左右，但具体个人能拿多少，国家拿走多少，这个比例不太了解。
朴金玉每个月能回新义州一次，在那里她才能给家里打电话，跟父母聊一聊工作的情况。每年她能回平壤一次探亲，至于春节、清明、端午、元宵节以及七夕，这些节日与中国节日都相同。
问起才艺，朴金玉有些自豪地说“我会弹吉他”，而李香珠说会唱歌，“从小上学都是免费的，学乐器、音乐、绘画都是免费的。汪玲露”当她们得知在北京一节钢琴课要200块人民币时，自豪之情更甚。
在餐厅内，朝鲜服务员与中国服务员的关系也很融洽，没客人时聚在一起聊天，朴金玉的手指上有一个小肉刺，中国服务员捏着她的手找来小剪刀剪掉。不过，朝鲜女服务员不能像中国服务员那样随意出门，“平时下了班回宿舍洗衣服，大家一起聊天。”她们没有像中国年轻人一样，沉迷在手机中，她们没有携带手机，“我们国内也有大屏幕手机，和你这个（苹果）很像。在丹东，即使有手机，也打不回国内，必须要到新义州。”好在丹东与新义州仅一桥之隔，从心理和地理上，她们都感觉很近。
但这不代表她们没有对手机的喜好，笔者打开手机相册，给她们看北京的城市面貌和家人的照片，朴金玉对CBD的高楼大厦表示惊叹，也礼貌的恭维笔者家人可爱、漂亮。不过她还是不忘赞美自己的祖国：“我们国家有金刚山、也有很多高楼大厦”。
最后，她还玩了一把小游戏“欢乐六边形”，不过玩的分数并不高，排在了好友排行榜的最尾。
交谈中得知，这些朝鲜女服务员只来过丹东，她们对中国的地理并不太了解，知道丹东、沈阳，但对河北、河南、湖南等其他省份就很陌生。
不过对于敏感的问题，她们倒是丝毫没有回避，对于朝韩和谈，她们表示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和谈，并希望朝韩早日统一，这是整个民族的追求。甚至关于朝鲜饿死人的消息，她们也不避讳，“我们从小生活在平壤，房子国家免费提供，上学免费，生活没有过问题，你说的情况没听说过。”
在谈到“传销”、“吃鸡”等词汇，她们表示茫然,这些词汇并没有在她们所学的汉语词典中，笔者费力解释了一顿，她们仍旧似懂非懂。
在餐厅就餐的其他游客说，像她们这么优秀、漂亮的女服务员，在中国如果征婚，估计能有几千个人争抢，“你知不知道，中国有三千万青年光棍，找不到媳妇？”游客开玩笑说，你跟我走吧，到北京有的是人抢着娶你。朴金玉、李香珠两个人捂着嘴乐，说舍不得家中爸爸妈妈，在中国三年实习期满了，肯定要回朝鲜。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