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水遥忆“便河垴”-荆州记忆
本地乡俗:农历七月半的晚上,各家各户阖家老少皆伫立河边燃放河灯。河灯,也就是在河边向水中施放点亮的花灯,这一风习在本地民俗中,寄寓有思念先人、祈福禳灾的意思。由于这花灯多是用篦条、彩纸扎成的荷花形,所以又叫放荷灯。邑人雷昌在《观荷灯》诗中写道:“灿烂忽惊天倒垂,好风轻展浴星池。若教移向方塘里,也似仙翁一局棋。”这首诗,写于清乾隆年间,虽是点染出了太平盛世的承平气象,却也描摹出了临水城邑的中元节独特景观。
在这首诗中,雷昌写出的本地人家所临之水,可不是惊涛骇浪的长江,而是水光滟潋的便河。当年,诗人元稹在诗中所写“阗咽沙头市,玲珑竹岸窗”的水岸风情,即取意于此。假使按雷昌诗中提及的“方塘”区位而论,那么当年燃放河灯的最佳所在,也应当是在现如今沙隆达广场的腹心区域——“便河垴”。
在我很小的时候,姜正阳就随父母从荆州城里迁到了沙市。虽然先后在杜甫巷、巡司巷住过两三年的时间,但自从搬入了原便河东八号的居宅,即在这处位于便河垴的老宅,生活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今年的前数日,又该是到儿时陪大人们去河边燃放河灯的时节了,可一但漫步来到古便河岸边,眼前的一切,却都让人顿生一种人是物非的沧桑感。由此,不禁回忆起童年的岁月、回忆起在便河垴所经历过的数十年世事变迁。
1940年的便河垴
繁华千年的商埠闹市区
我家的老宅,便正处在今天华城大厦前面一点的地方,当年是一间商铺式的房屋。那时,我大约八岁,邻居有位宋大爹因见我家靠近便河东小学(旧安荆书院),便借我家门前的一片地,摆一个出租“娃娃书”的小书摊,以招徕小读者。
据说,宋大爹先前是个事业极为成功的商人,只是到我上十岁时,他已经沦为一个游离于社会上的无业人员。此人见多识广,腹笥极富,每当到了阴雨天不能出摊的时候,他就会眼我“讲古”:嘿,那年月,便河垴这里可热闹啦,荆门、潜江、监利的粮船,可以一直驶到铺子前头下货;前一批船还没来得及清舱wowbox,后一批船就又等在便河桥北边了。那生意做得“轰轰神”意为热烈、火爆,如旱天雷,硬是叫做你不想发财都不行!
宋大爹说,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一带的河埠头真是一家比着一家热闹,哪一天不是熙熙攘攘人挤人!那时候蒋孝文,商货老板只要腰里有了钱,就会上岸来串酒楼饭铺、茶馆妓院找乐子。我们房子这对岸的月亮街,为什么会叫“软脚坡”?嗨,有个坡子是不假冷枪手,可那街两边尽是花柳行,男人走在这里真是拖不动步子呢!他用手把我家临街的的那一片可以全部拆掉搬开的门板一划拉,饶有感慨地说:现在不行了,过去的铺面都成了住家户喽……
后来,我成年后读过一些书,才知道便河垴是两沙(沙洋、沙市)运河通往长江的接合部。当年在人工摇橹、撑篙带拉钎的条件下,帆船从汉口入沔水,再经这里经拖船埠入川江,要比走长江近五百华里的水程……只是在经历了多年的繁华以后,时值民国年间,当轮船已经在长江航线上开始逞雄,并且大有压垮木船、出尽风头之势,而襄沙、宜沙、汉沙公路又相继开通,慢慢冷落的两沙运河这才因壅塞不堪而又无力疏浚,于是这才渐次萧条下来。
便河垴的繁华与衰败,见证了这座消费型商埠城镇的早期历史。直到2003年华诚大厦开挖动工后,我才惊诧这一带商铺历史传承的渊源久远:从挖掘断面看,在现代层深达数米的地表下,分明可见不同时期的各类日用器物的文化遗存,其中又以磁器居多。有行家据磁器碎片的质地、色泽、纹饰,以及器物的形制特征的详作考证,其生成年代竟然可以由清、明,直溯宋、唐,乃至隋朝!作为江汉平原最大的商品流通集散地,沙市城内的早期居民便是以商贸立业总裁的囚宠。便河东既然位于沟通江、汉的两沙运河南端一侧,那么它对于整个江汉平原的经济发展,显然是功不可没。
1958年的便河垴
新兴城市的标志景区小花园
那时节,被作为内河航运废弃码头闲置下来的便河垴周阿雨,已经因生活污水的无节制排放变成一条死河。河沿两岸,垃圾成山,那一大片水洼子凌豹姿作品集,成为腥臭扑鼻的臭水塘。有人扔来死猫死狗,日子一长肚子胀得像气球。有些调皮的大男孩操一根竹竿捅过去,就会看见一腔黑水随着臭肠子、烂心肝,“噗哧”地一下全喷出来!周边居民生活在垃圾堆中,只要有风,屋子里臭气难闻;尤其是到了夏天,苍蝇蚊子嗡嗡嘤嘤,老鼠遍地乱窜势同贼匪,其苦楚忧愤,难以尽言。
那时节,中心城区的范围极小,沿便河东朝北走,一过便河桥就算进入城乡结合部了故乡的云简谱。在河边遍地堆积的垃圾中,还可见一些横一个、竖地搭盖着的芦席棚子,叫做“滚地龙”。这种棚子的外观形制跟小木船的船篷相近似,也就是用几根大毛竹剖开,两端插入地面;随后以此为主干,模七竖八地绑上蔑片唐曼柔,再扎上芦席,能够遮风挡雨就算行了。棚主人只需环绕席棚四周开一条浅沟狗护食,不让雨水进屋,就会将阖家老少安顿在棚子里面了。
1956年,我国掀起全民总动员的爱国卫生运动,便河垴就成了一处必须要根除掉的赃窝子。全市的干部、职工,还有一部分中学生被发动起来,开展了一场建设卫生城市的群众运动。在几个月的时间内,各单位的人员利用工课(余)时间,用板车载来挖除旧时土城的黄土,将便河桥以南的废弃河道,以及黄家塘等多处水塘,悉数填平。第二年,乘着“大跃进”的东风,市区范围扩大,规划了北京路,并同时在便河垴修建了一处街头游园,俗称“小花园”。
起初,“小花园”占地约二十余亩,南抵截路巷口,北至便河路一小(原武郡书院,亦即武昌会馆)。花园环周遍树水泥栓柱,加装铁丝网用以护卫,大门设于原人民剧场对面,有专人管理启钥关闭沃宽。花园内砌坛种花,分片植树,绿篱夹道,碧草茵茵,成为当时人们休闲娱乐的一处胜地。当时,漫步园中,懂行的老人会指着那些树和花,告诉孩子们雪松、龙柏、笔柏、枇杷、黄杨、梅树、桂树、紫薇、桅子、棕榈、剑麻,以及葱兰、吊红、凤仙、鸡冠、金盏、石竹、冰菊、芍药、美人蕉和一串红等名贵品种的花草树木。他们饶有感慨地说,旧社会,只有贵人富豪之家,才会有私家园林,一般人是根本难以得见这些花花草草的;如今,人民政府把花园修到了我们的家门口,这该是多么大的福分啊!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民生维艰,政府号召“瓜菜代”,周边不少居民开始围着“小花园”开畦种菜,人们也都视之坦然如故。那品种有白莱、菠菜、苦瓜、茄子、豆莱等,那些蔬菜长势极好,与园内的花草树木交相辉映,形成城区内的一处独特景观。
此间,但凡由月亮街与便东小巷之间东西过往的人,往往为这圈铁丝网的阻隔所苦,不时有人钻洞横穿。后来,市里也就干脆拆掉了这圈护栏,使这里成为一座开放型的街头游园。
作为一座新兴的轻纺工业城市,在城市的中心区逐渐开始北移的过程中,“小花园”成为北京路与中山路相连通的枢纽要道。它这一独特的区位优势李毕茂,使之当之无愧地成为城市的黄金地段:位于这一区域内的文化娱乐设施,就有大戏园(人民剧场)、小戏园(曲艺剧场);小学校即有便东小学和便河路一小、便河路二小,中学校即有沙市二中;商业、服务业设施除了便河大滑坡商业门店鳞次栉比外,进入北京路的即是东有里沙市饭店、西有红旗商场和二轻工贸大楼……假如有外地的杂技团来本地演出,通常都会在“小花园”北侧、即便河路二小的门前塔建演出大篷。每逢到了传统节日,如春节、端午、中秋之时,这里总都会是人山人海的热闹去处,路边卖玩具的、卖小吃的,现做现卖面人娃娃、糖浇猫狗龙虎豹(匠人用熬化的饴糖使小铜勺在石板上浇画成各种动物造型布鲁弗莱,购买者交上一两分钱,即可在担子一头的转盘上拨动指针,指针指向哪种动物,便可伸手取去)的,可说是应有尽有。
总之许薇薇,便河“小花园”,一直都是这座城市的中心!
上世纪80年代初的便河小花园
商贸复兴的小摊贩复苏基地
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叶,渐渐复苏的商品经济,首先通过“个体户”的经营尝试,而慢慢地显示出了它的无限生机。
在这一时期出现的小摊贩,打破了原有经营模式的僵化格局,他们通过名种渠道贩来市场上的稀缺品种,满足着消费者的不同需要,从而加速了商品流通,促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在我们这座城市,由于便河“小花园”在地理方位上不容替代的突出优势,理所当然地成了本地商贸复兴的小摊贩复苏基地。
这块地方宛如缀在我们这座城市头饰上的一块明珠,很快便吸引来了八方志士、四处豪杰。起初,来这里做小摊贩的人员构成较为复杂,有刑释出狱的新生公民、有从乡下来的农村盲流、有跟单位领导搞翻了脸的调皮捣蛋分子……当然,也有天生一副经商干才的先知先觉杰出精英。他们肩负着注定要为下一代人开启时代洪流闸口的历史重仼博斯曼法案,义无反顾地走在了生活的前列。
那时节,便河“小花园”仅凭东侧的那片空地,便吸引来了上百名有识见、有胆略的个体户——根本用不着像今天这样劳心费神地四出奔走,招商引资;各地赶来的客商只须前前后后地正这条路上走一个来回,就会下决心把自己或借来、或攒来、讨来,甚至是偷来、抢来、骗来的资本,全都都毫无保留地砸在那一个个铁皮做的货摊上,然后就开始过上了“日进斗金”的快乐生活!
当时,商业局的属下只设置了一个工商科,负责给个体户核发执照;另外,再请来三两个退休的老姨妈做协管员,于是江汉平原上这个开办最早、规模也最大的“小商品集贸市场”就这样悄然问世了……卖货的所陈列的商品,有外地国营、或集体商店积压淘汰下来的货色,也有沿海一带新兴生产作坊出产的家!用小电器、日用化妆品,或服装鞋帽时尚新款式;买货的则货比三家、价比三家,“砍”起价来斩头去尾逢中撅一半。双方你来我往斗智力、斗口才,总之,整个集贸市场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喧喧嚷嚷甚嚣尘上,一场场商场博弈在这是让人们各显神通、各逞其能,使之成为商品经济大潮刚刚兴时时期最能砺砥人们聪明才智的一大演兵场。
我家隔壁有个街坊老弟,起先因怯于下乡做知青而借故滞留在家,后来就一直不能进厂做工,成为他父母的一个老大难。此间他眼看有了谋生的机会,当下便毅然“下尹北琛海”,头一笔生意就净挣了三千猛鬼佛跳墙!那是在四月下旬的一天,他去长沙见到一种十分别致的遮阳帽,矿泉水生产设备在买其它货物时便试着进了两百顶。回来后,遮阳帽刚一上市,便被几个眼尖的时髦青年围过来一抢而空。当晚,他搭乘通宵夜班车再赴长沙,立刻又购回两千顶,没过几天连批发再带零售,又“抖”得干干净净……结果是几趟往返下来,到了五一节休假,走在街上的年轻人竟会是全以戴这种遮阳帽为荣火星人来过,于是让他赚了个盆满体满。要知道,那年我每月的工资才仅只是四十一元三角啊,这三千元该得让我挣上多少年的班呀!
这个领风气之先的小商品集贸市场,开办不过十年江绵恒,后来便迁移为今天的春来市场;而当年那些本小利微的小摊小贩们,如今有不少人也都成为我国改革开放后最早富起来的一批人——正是这头一批的资产拥有者在完成了各自的原始积累后,又从各个不同的小市场走向武汉、北京、广州、深圳、上海、成都、青岛、大连、齐齐哈尔、乌鲁木齐,乃至布达佩斯、巴黎、拍林、纽约、伦敦。
作为商品经济大潮勃兴时的见证,便河垴并没有因市场的迁移而萧条下去,在此后的若干年间,依然也还有人不时地来这里做些小买卖,如波斯猫、哈巴狗、荷兰猪等活宠物,兰花、萱草、玫瑰等盆栽,盆景、竒石、瓷器等摆设……总之是不绝如缕。
现在的沙隆达广场
时间,过去了又将近十年,沙隆达广场的修建,使这里焕然一新。
便河垴彻底地变样了——可是,作为一处老地名,它却与人们渐行渐远;取而代之的,是富含时代风情的华城大厦、东方明珠等——而这种变化所昭示给人们的,也正是历史的辨证法。